首先当然要说清楚这杯特别厉害的“咖啡”到底是个什么鬼。在第一次世界石油危机结束之后，美国作为世界第一石油消费大国，考虑到石油乃重要的战略物资，战时必备，为了减少石油消费，国会通过了一个叫做Corporate Average Fuel Economy的法案，简称CAFE，这个词恰巧是咖啡的意思，咖啡法案的诨号应运而生。

而在中国，依葫芦画瓢所创立对应法案全称为《乘用车企业平均燃料消耗量核算办法》，它由工信部联合发改委、商务部、海关总署和质检总局这五大衙门在2013年3月14日联合出品，从该年的5月1日正式开始实施，该法案简称CAFC。这套政策类法案的目的是帮助国家管理车企的平均油耗水平，通过分阶段逐年递减的方式达到让整个行业实现节能减排的长期战略目标。该办法明文规定：我国乘用车产品平均燃料消耗量在2015年实现6.9升/100公里，到2020年降至5.0升/100公里。

说实话，我没有通读过这套政策极其实施细则的全文。但为搞清楚这件事，我请教了好几位从事的职业和CAFC非常相关的专业人士。同时我也参考了他们写在网上的一些相关的文章和意见。以下让我尽量简单的解释一下CAFC和其对86和BRZ的销售所造成的直接影响。

国家目前已经开始实施4阶段CAFC法规，法规要求每个车企每年都必须达标目标油耗值。但实际上绝大多数以使用传统内燃机作为动力的乘用车企都无法一下子达标这个目标值，那怎么办，国家有一个逐渐收紧的宽松政策，这个政策导致了每一年都会产生数字不等的限值。任何车企每年的平均油耗水平绝不可以超过这个限值！没得商量！！绝对不可以！！！

这里有必要简单解释一下企业的平均油耗水平是怎么算出来的。先看这张图，这是最官方的解释和计算方法：

用通俗一点的语言来表达，那就是将一个车企每个车型对应的油耗乘以其各自的产量（销量）后相加，再除以总产量(销量)，即能够得到一个平均油耗，这个油耗不能超过上面提到的油耗限值。当然，实际计算比这个情况复杂。因为汽企生产销售节能环保的新能源车，CAFC就会给予优惠政策，这个优惠可以帮助车企平衡生产销售其他高油耗车型对CAFC限值所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是CAFC对单车的油耗也是有限制的，而这个限制也分为目标值和限值。和平均油耗水平一样，国家只允许达不到目标值要求，但绝不允许超过限值。那么86和BRZ的情况是什么？很简单，他们的任何一个型号都超过限制。

需要说明的是关于CAFC的单车油耗测算方法我听到了两种完全不同的声音。有一种说法是CAFC使用使用全球统一的轻型车排放测试工况WLTC来测算油耗值，所以在这套体系中许多车型的油耗和采用欧洲NEDC二阶段标准方法测算油耗的工信部不一样，而也有人告诉我，CAFC直接采用工信部的油耗作为标准。但无论哪种声音都没有改变前面那个让人遗憾结论，那就是86和BRZ的油耗超过限值。

在CAFC的处理办法中，这种油耗超过限值的进口车在理论上依旧可以通过缴纳罚款并且限制进口数量的方式继续进口。但很遗憾，我说了理论两字。原因是这个政策是有的，但是具体实施方案在出台了咨询稿后就没有动静，由于没有细则出台，这条路名存实亡。

那么解释半天，结论似乎就是，86和BRZ的命还真就被我们的“咖啡法则"完全克死了。事情倒也不尽然，因为的确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平行进口。为什么可以平行进口？因为目前CAFC管不着平行进口。

当然，对于大部分主流品牌，平行进口并不是一个常规的选择。但这种情况是不乏先例的，甚至连通用这样的大企业在近期也试图通过平行进口方式来销售雪佛兰品牌的皮卡产品。当然大品牌毕竟不是纯粹的进口车经销商，除了卖车也要对品牌的形象负责。售后保养，维修培训，这些都是很花钱的。但巧就巧在86和BRZ其实已经在国内正式销售了许多年的产品，刚完成不久的中期改款其实也就是改改外观和配置，车辆并没有什么变化，再加上经过那么多年的销售，这两个品牌也应该完全知道这两款车的受众群体和市场容量。所以对丰田和斯巴鲁来说，至少在短期内通过平行进口继续维持这两款车的销售其实不是一件成本极高、风险极端大的难事。

既然如此，为什么在并非山穷水尽的时刻丰田和斯巴鲁都叫停了这两款车销售呢？我觉得恐怕以下5个原因才是让他们下决心干脆一了百了的根本原因。

1.大城市普遍实施的限牌政策

像86和BRZ这类小跑车，它们的主力消费群体都是一二线城市有一定经济水平的年轻人，这些年轻人刚进入社会不久，可能还未组建家庭，或者结婚不久还想享受一段自由的二人世界。对他们来说，开一辆双门小跑车同样可以基本满足大部分的日常出行所需。但以北京和上海为首的大城市一律开始通过限牌来限制汽车消费。如果你在这些政策实施之前没有买过车，那么完蛋，无论你多有钱在你名下也只能有一辆使用当地牌，受限行影响较小的乘用车。这种政策势必会造成越来越多的人在买车的时候开始考虑车辆的实用性以及多功能性，而86这种功能单一又基本装不了什么人和东西的车自然很容易被很多人无奈地放弃。

2.定位人群的经济实力有限

这一条和前一条的第一句话似乎有点矛盾，但其实不然。因为看完第一条之后也许你会反驳，那反正86和BRZ也就是个玩具，我用指标买个SUV，然后无论生活在北京还是上海，我给86上个山东牌照周末玩玩就好。但请不要忘记，86/BRZ本身的定位就是一款入门级跑车，它所针对的也就是那批有一定经济实力，但也远谈不上有多富裕的年轻人。对他们来说，为了应对限牌政策，将一台本来可以兼顾代步和玩乐两种功能的汽车变成一个只是偶尔才拿出来玩一玩的纯玩具实在太奢侈了。大城市普遍不低的养车费用和非常高的二手车折旧率（尤其是非一线城市车牌的二手车价格尤其受影响）都会严重打击年轻人消费这类车的热情。

3.巨大的生活压力导致买运动车的年轻人锐减

房屋、医疗保险和下一代的教育，现在大家的生活都是围绕着这开支三巨头展开的。巨大的生活压力导致了每个人都不得不花更多时间赚钱，努力工作、开展副业、通过花更多时间进行社交为自己积累人脉。尤其是随着社交网络的日趋发达，新的商业形式和赚钱机会诞生了，但这其实是以搭上你所有的可用时间和精力为代价的。为什么现在的交规要严打开车打电话行为？因为哪怕在开车的时候，你都在通过电话工作和社交，那你还有什么时间好好开车，好好玩车？当人们普遍缺乏时间和精力好好享受驾驶，那像86/BRZ这样以驾驶乐趣为主要卖点的车越来越无人问津是完全可以预知的。

以上三点理由用简洁的语言进行总结，应该就是“没牌、没钱、没时间”导致大量86/BRZ的潜在消费群体只能用想象来享受驾驶乐趣，用键盘去发泄对这一类车型的喜爱，而在真实的世界中只能开着一台体面但无趣的大车继续面对生活的现实。

这里我觉得有必要稍微展开一下，说点并不完全紧扣主题的话，我觉得上述的3点理由导致的并不是仅86和BRZ前景暗淡，对所有在国内销售、价格区间介于20-50万之间、具有强烈运动属性的性能车都会造成非常不利的影响。

让我先来定义一下什么是“具有强烈运动属性的性能车”。那就是不管采用什么车身形式和驱动结构，都以享受驾驶乐趣作为设计先决条件的车型。除了86/BRZ，还有现在只以平行进口方式销售的斯巴鲁STI以及本田CIVIC TYPE R，说到本田，已经停产的9代思域Si也是一个代表。一直有传言要进口，却一直因为CAFC问题未能实现的马自达MX5是和86/BRZ性格最接近的性能玩具车，其他的车型还包括基本已经停止销售的福特嘉年华ST、限量进口的福特福克斯RS、雷诺的Megane RS（这是平行进口车）、大众的GTI和GOLF R和已经停产的尚酷，还有比如宝马的2系双门后驱轿跑车，比如奥迪S3和奔驰A 45 AMG。

在这些车里，掀背车的境遇比跑车好、四门的境遇比双门好、自动挡的境遇比手动挡好、内饰好的境遇比底盘好的好。总之，当这些车变得越向实用和日常驾驶妥协，它们反而越好卖一些。所以在今天，最有个性的86先倒了，但从整体来说，所有这一类性能车的前景都够呛。

拿最典型，影响力也最为广泛的国产高尔夫GTI来举例，我曾经是6代GTI车主，在我买车那会儿，一车难求，常年加价一直到产品周期最后一年才宣告结束。当时大众年产5000台GTI还属于限量生产，而现在呢，7代GTI虽然在许多方面取得了非常显著的进步，而且定价还比当初低了，但上市不久便因为滞销而开始进行幅度不小的让利，这就是性能车式微的显例。

4.车型对提升品牌的帮助有限

中国有句老话叫“赔本赚吆喝”，而86和BRZ的尴尬同样存在于赔了本还未必赚得来吆喝。

这话怎么说？

不如让我来问这样两个问题：

1不管有没有86，丰田在您心目中算是有显著运动基因的品牌吗？

2.您觉得BRZ能够代表斯巴鲁的运动基因吗？STi会不会跳出来打BRZ的脸？

作为一对相对独立的车型，86和BRZ无法对提升丰田和斯巴鲁的任何单一车系的销量产生直接帮助。这种情况和GOLF R、宝马M3/4或者奔驰A 45 AMG之于一汽高尔夫、国产宝马3和奔驰普通A级截然不同。所以对厂家而言，86和BRZ也并不是对提升品牌作用直接的理想广告车型。

所以说完这么多我想结论也就很明确了。86和BRZ在国内即将停售的主因的确是逐年收紧的CAFC。但除此之外，在一线城市大面积推行的限牌限购政策、我们生活形态以及生活压力才是让以86和BRZ为首的廉价性能车开始变得离我们越来越远的根本原因。

作为30万元以下唯一正统的前置后驱双门跑车，86和BRZ的鲜明个性无需赘述，它们的号召力也通过它们即将停售的消息在网络所引发的巨大反响表露无遗。如果丰田和斯巴鲁看到了这些反响，如果大众、本田、福特和现代将集中在新能源车和智能移动出行领域的注意力偶尔向这种看起来有些偶发的热点偏上那么一偏，那么它们都应该能看到一个潜力巨大却选择很有限的市场空间。相对廉价的性能车让更多的人体验到了汽车作为代步工具以外的乐趣和魅力。它们也让很多人在不得不面对糟糕的城市交通时依旧对亲自驾驶保持着令人难以置信的痴迷。同样也是这份热爱让许多年轻人投身汽车的设计、制造和工程领域，推动着汽车技术的不断进步与向前发展。

是的，也许性能车并不是燃油效率最经济的典范交通工具，但无论你从任何一个方面去追求个性化的生活，又有多少兴趣爱好不会消耗更多的自然资源？只能说享受驾驶所带来的乐趣和其他的生活乐趣一样应该得到尊重和包容。所以，86和BRZ的停售即便无法避免，但相对低价的性能车也应该获得继续生存的合理空间。对很多人来说，汽车从来都不是简单的代步工具，他们有权过上他们想要的生活。

参考资料一：国标乘用车燃料消耗量评价方法及指标

http://www.miit.gov.cn/n1146285/n1146352/n3054355/n3057585/n3057589/c3616982/part/3616989.pdf

参考资料二：国标乘用车燃料消耗量限值

http://www.miit.gov.cn/n1146285/n1146352/n3054355/n3057585/n3057589/c3616982/part/3616988.pdf

最后我想特别感谢谢工和候工对我能够快速理解异常复杂的CAFC所提供的无私帮助和耐心解答。38号美系性能控所提供的许多有用信息以及摄影师Nod和蔡试场老师所提供的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