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酸涩的、复杂的，跟一辆车告别总有种难以名状的情绪。

那个摸起来粗糙的方向盘，那张发黄的座椅，那个连调频都显得吃力的收音机，终于能够说再见。可有那么一刻，无可避免会有迟疑以及难受，也许是真不会再见吧。我们不光告别了我们曾经无比生厌的粗糙。

这几天假期，我一直在处理车辆的交易手续。把那辆车一步步还原。它重新还原到应有的样子，跟我第一次从4S店接过它的时候一模一样。如果说得上幸运，一切复原以后，这辆车看起来挺新的，彻底抹去了我曾经刻意在这辆车上留下的痕迹。可对于这辆车来说，这不会是一场值得庆贺的迎接。相反，这是一场告别，甚至有那么一丝蓄谋已久的味道。

坦诚说，第一次坐进这辆车的时候，我能够感到亢奋。期望它可以开的很快，期望它能够让我在夜里的广州当一个风一样的少年。所以理所当然地，被推进改装工坊以后，各种的改装套件就安装在它的身上。不过它的真实表现总是让人气馁，它完全无法迎合我的预期。

如果一个人被各种所谓提高活动能力的支架所绑定，也许他不会感到开心吧。同样地，当我的车被前顶吧，后顶吧，绞牙避震所左右，那它的心情应该同样如此。

而拆除了所有的改装件以后，我开始明白，过往所有虚妄的欲望其实都不应该强加在这辆车的身上。它的根本用途在于平稳又便捷地载着一个人从家到菜市场，又或者是任何里程不超过20公里的路程，它就是一辆定位再平庸不过的家用代步车。

从这种定位出发去理解，你不会去责怪它装上了所有的改装件以后仍然跑起来羸弱无力，也不会责怪它的隔音似有若无，更加不会责怪它的车厢全是硬邦邦的塑胶。它本就该如此。

可我为什么会把自身的欲望强加在这辆车身上？我想了想，其实原因也没有多复杂。我只是期望这辆车变得更好，也只是期望把自身变得更好。之所以对那辆车的粗糙无法容忍，对那辆车的改装有所失望，是因为对生活期望的缘故。

不能说那些吐槽、失望是徒劳而白费的，其中至少反映出了那种对于更好生活的期望以及挣扎。也正是这种期望以及挣扎，让一个人告别一辆车的时候，产生了迟疑。这场告别不仅关乎于老车发黄变形的座椅、烦扰心情的发动机抖动，更重要的是，我们都跟那个曾经努力，有着强烈改变欲望的自己说了再见。

我们不可能像换一件衣服，换一部手机，换一张沙发一样，轻而易举而且心安理得地换掉一辆车。比如我，当我望着这辆即将告别的车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些凌晨的夜晚，这辆车载着我从公司到家的时间片段。也会想起那一场场暴雨，我是如何狼狈地钻进车里，然后笑的像傻子一样庆幸拥有一辆车真好。甚至偶尔的时候，还会想起那个曾经坐在副驾驶的女孩甜蜜地答应了我的约会请求。

这些回忆都跟这辆车一样粗糙。当时间从我们的身上流淌而过，我们已经很难再像当初一样感到兴奋。这些经历大概率只会存在于粗糙的青春。不过矛盾的是，我们每时每刻都在期望与老车作告别。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在摆脱老车的粗糙，摆脱我们青春时光的粗糙。

就像我们谈及当年、过往，总会不自觉加一些对美好的怀念。比如十多年前，那些咸的要命但只要7块的盒仔饭，解决了我们的饥饿。又比如十多年前，那些键盘黑脏脏但只要2块1小时的黑网吧，支撑了我们大部分的虚妄时光。当年拼命摆脱的一切，如今都成了美好的怀念。每当我们说起这些时光，都需要用“想当年”作语句的开头，以此显示种美好的分量。

一个人一生需要与多少辆车作告别？当一个人由少年长成到老人，当他回望那些走过的岁月，帮助他在脑海中排序构筑起的这些经历，会不会是那一辆一辆曾经告别过的车？

在重复的告别与期待之间，是一个人依照他的想法产生了改变。这让告别显得不那么的悲情。但无论如何，那辆离我们而去的车有太多值得纪念的东西。与此同时，我们又不得不坚决告别。

这也许是生命奇怪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