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4年9月19日,星期五。早上起床后顾不上洗漱,我首先赶到厨房,打开冰箱查看了一下爷爷的状态。还好,没有臭味,看来昨天的限电没有对尸体保存产生太大影响。
今天是单数日期,我们家门牌号是双数,有电没水;自然,隔壁有水没电。所以我到隔壁洗漱,然后端水回家做早餐,一会儿还得去隔壁洗碗。虽然隔壁也是我们家为了应对水电限号买下的房子,不过还是感觉很不方便。我打算给自来水公司打个电话反映这个问题,构建节约型社会限号用水我们都支持,但是你们能不能跟电力集团统一一下限制的时间啊!
发了一通牢骚,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焦一鸣,是本市二中高三(4)班和下属县一中高三(1)班的学生。听起来很奇怪吧,一个人怎么能同时上两所学校呢?其实也是迫不得已,首都四中的学生太多了,学校为了方便管理规定身份证号尾数是单数的学生,单数日期上学;尾号是双数的学生,双数日期上学。这项政策出来之后,从一线到三线城市,全国的大中小学都觉得自己的学生太多了不好管理,于是纷纷效仿。这不,我们这个西南小城也未能幸免。爸爸为了不耽误我的高考,特意花大价钱把我送进了下属县一中——这所学校的限号日期正好和我原来的学校错开。毕竟近年来医学院愈发不好考了。
这几天自己做早餐,但厨艺并没有长进多少。这也不能怪我,要知道一周前这个工作还都是爷爷的,他每天早晨都会一边把做好的饭端到我面前一边说:“一鸣啊,用早膳啦!”(貌似爷爷年轻的时候电视里清宫戏比较多?)
为了不让自己继续胡思乱想,用膳时我打开了电视,一个谈话节目,主持人说:如同本世纪初对房子的“刚需”一样,现在的年轻人争相购买相邻两套房的现象也被人们称为“丈母娘效应”。嘉宾回应道:其实这也不能全怪丈母娘们,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女儿出嫁之后隔天才能洗一次脸呢?……
收拾停当之后,我拿出手机查看“限号通”APP,确认今天要上哪个学校以及家里哪辆车可以上路。刚拿到的驾照的我,从地下15层车库把车开出来还真是费了一番功夫。现在的新楼盘地下车库层数都是地上楼层的1~1.5倍,因为车越来越多,我们家就有6辆。当年单双号限行刚开始常态化的时候,我爷爷把家里的进口SUV换成了两辆合资A级车;后来规定私家车每周只能有一天上路,爷爷因为心疼我去县城上学的路太远,把两部A级车卖掉,陆续购进几辆微型车送我上学。和其他家庭一样,爷爷的目标是7台。见到微型车圆滚滚的外形,爷爷总是得意地对我说:集齐7辆咱们就能召唤神龙啦!虽然不明白什么意思,但是也觉得这是挺有意思的一件事。
话说回来,其实爷爷的死对于我来说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终于能同时见到爸爸妈妈了。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双双去沿海大城市打工了——为了家里两套房的房贷、成倍增长的汽车税费和停车费,以及我的教育费用。每年只能回来一个人,因为火车票限号购买。本来铁路部门规定乘客根据身份证号按日期购买火车票,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样做只能让每天购买的人数减少,总的需求并没有下降,所以改成了现在的按年限号。同时为了避免像我这样的留守儿童在某些年份自己的父母一个都见不到,铁路集团特意人性地规定:单数年份火车票只卖给男乘客,双数年份只卖给女乘客。
今年可以买票的妈妈明天就能乘火车回家了,而爸爸则必须开车回来,但是由于沿途各地区车辆限号各不相同,爸爸只得开一天车等几天限行,所以要晚个两三周才能到家。
什么?说的这么热闹怎么不讲讲爷爷为什么在冰箱里?这就说来话长了。
本周一早上爷爷突发脑溢血(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脑溢血,因为没有医院的诊断),在家里晕倒了。我赶忙把他送到最近的医院,但是相信您也猜到了,医院不收治。各个医院因为病人太多,规定除本院职工及其直系亲属外,其他人一律按身份证尾号限号就医。这个规定简直实在太没人性了,所以卫生部门要求相邻两个医院的限号必须错开,并且有心脑血管等危险疾病的《危病证》持证人可以不受此限制。爷爷身体一直很好,没有《危病证》,我的手机APP里也没有录入医院的限号信息,因此第一时间去错了医院,而后因为糟糕的交通,爷爷最终并没有撑到第二家医院。
经历了短暂的悲痛之后,第二天我把爷爷拉到火葬场。但是人家要《死亡证明》,否则不给烧。由于爷爷不是在医院死的,所以只能去居委会开。我本该想到的,这里也限号,单数日期不接待双数身份证尾号的人。天气还是挺热的,我只能腾空冰箱把爷爷塞进去。周三居委会终于接待了我,可是他们不能确定爷爷是正常死亡,所以把我支到派出所了。一如既往地,因为限号,我第二天才得以进入派出所。手续办起来还算顺利,临走时民警还提醒我查一下火葬场的限号规定。果然,轮到烧我爷爷要到下周一了。
爸爸指示我先回去上学,一来避免耽误学业,二来也省得我自己在家胡思乱想。
然而一路上我还是难以抑制地想这几天的事:为什么平时健健康康的爷爷突然就走了呢?
肯定是因为面馆的事!我爷爷开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面馆,烂肉面一绝,生意还算红火,每天排队等位的人很多,但是他岁数一天比一天大,渐渐感觉力不从心了。
有一天爷爷在他的面馆搞起了限号来:凭身份证按日期吃面,三个月一轮转。谁想到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很多食客高兴而来骂娘而归,几十年的老顾客也因为搞不清限号日期而纷纷转投临近的面馆。眼见原来热闹的面馆变得门可罗雀,爷爷急得抓耳挠腮。即使后来取消了限号,也没能扭转颓势。这些天经常能见到他背着我长吁短叹。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50年来各机关和事业单位进行的限号活动效果很好,电视里的专家们也都是叫好声一片,为什么到自己这就不灵了呢?那天在去第二家医院的路上,爷爷面如金纸,紧闭双眼,但是嘴巴却一直不停地动,似乎在说着什么。我把耳朵贴到他的嘴边,只听他反复呢喃着:和尚摸得,我摸不得……
等红灯的时候,我正兀自出神,突然听到“砰砰砰”敲车窗的声音。本以为是发小广告的,没想到竟是国家电视台的记者,后面还有个汉子肩扛摄像机对着我拍。我微微一怔降下车窗,只听一个娇滴滴的声音问道:
“先生,请问您幸福吗?”
“不姓福”我礼貌地一笑:“免贵,我姓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