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林是牡丹江下面的一个市,距离牡丹江很近。我进入市区时,天已黑,一片灯火,其实才5点多——冬季在黑龙江旅行,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天黑的早,日照时间短。
次日早上,出市区往南,沿着一条很棒的公路,行驶34公里,来到宁古村。这条路原来叫什么我不知道,现在叫海长旅游公路,海是海林,长是长汀,长汀镇有个双峰林场,因积雪多而出名,开发旅游后被人们誉为雪乡。最初,雪乡游人不多,在林场工人的家庭旅馆住几天,挺有趣,随后还可以往西徒步穿越张广财岭,到山那边的东升林场,再搭车回哈尔滨,从而形成一个完美的环线。后来听说雪乡的档次越来越高,我就再也没去过。
进入宁古村之前,首先来到村子东侧大约一两公里处的一座小山,叫宁古台。关于宁古塔的由来,有一种观点认为与此山有关,是从宁古台演变成宁古塔。另一种观点认为宁古是满语“6”的意思,塔是“个”的意思,也就是说,宁古塔的意思是“6个”。
不管怎么说,宁古塔其实没有塔,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儿。这座宁古台现在来看,并无建筑遗存,唯有文物保护的牌子。
宁古台的北侧有条河,东侧有一片树林,据说它叫觉罗,是努尔哈赤祖上的龙兴之地。关于这个说法,我有点儿疑惑。都知道努尔哈赤出生在辽宁新宾,但他的祖上究竟怎样,有多种说法,仅从他的儿子皇太极的一些言论看,他们的祖上有可能不是女真,而是从其它某个地方迁移过来的。这个话题太沉重,姑且放在一边。眼下是冬季,一片冰雪,若是夏季来,尤其春夏之交的时候,一片花海,估计很漂亮。
宁古村内,有一片保护起来的空地,是昔日宁古塔将军的驻地。宁古塔将军起源于康熙朝,到了乾隆朝,更名吉林将军。这位将军的管辖范围很大,从哈尔滨开始,往东,一直到日本海、库页岛。遗憾的是,黑龙江以北、乌苏里江以东,在清朝后期都割让给了俄国。
清朝来华的西方国家,有些是为了做生意,有些是为了霸占领土,比如俄国与日本。有人将俄罗斯誉为“战斗民族”。恰恰是这个“战斗民族”,在中国展开过无数次战斗,霸占了上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屠杀了数以万计的中国人。不仅从没道歉过,还在新中国成立后,制造了伊塔事件与铁列克提事件。
不过,俄国之所以顺利霸占我国领土,与清朝皇帝有关——他们成为统治者后,将民族发祥地视作禁区,不许汉人前往,整个东北由3位将军把持——盛京将军(奉天将军)、吉林将军(宁古塔将军)、黑龙江将军。因此,黑龙江南北、兴安岭内外,地广人稀。俄国军队来了,很容易就占了。清朝皇帝这才醒悟,逐渐放宽限制,允许汉人越过山海关。闯关东一词,由此诞生。事实上,东北的汉人,祖籍大都是河北人与山东人。到了清朝末期,3位将军的辖区,才变成3个省。
顺便说一句,如今我国的许多省,在清朝并不是省,那时候全国只有18个省——这就是为什么北京故宫太和殿前,要摆18个鼎。末代皇帝溥仪跑到东北,给日本当傀儡时,模仿祖上,在东北也设置了18个省,1945年抗战胜利,压缩成9个,至于恢复成东三省,是新中国成立之后的事儿。
听说,有人在学者中做过一次调查:最愿意生活在哪个王朝,选宋朝的挺多。学者们推崇宋朝,绝不仅仅是因为经济发达、物价低廉。更主要的,是言论自由。宋朝是不是历史上言论最自由的王朝,我不知道,但言论最不自由的王朝,恐怕首推大清。纵观2000年专制史,文字狱、因言获罪最严重的,是清朝。不知道哪句话没说对,轻则流放,重则砍头。流放地之一,就是宁古塔。
中国文官历来有一种责任感,皇帝做的不对,文官往往会站出来,据理力争。比如明朝,万历帝宠爱郑贵妃,想把她的儿子立为太子,百官根据“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祖制,集体抗议,皇帝不占理,来了个惹不起、躲得起,最终演变成30年不上朝。在清朝,集权达到巅峰,文官为了人身安全,只好研究历史,由此诞生了“考据学”。因为做这个相对安全些,可以尽最大可能不被砍头、不被流放到宁古塔。
尽管后来有人提出清朝盛行研究古书,并非文字狱,而是当时的风气使然,但不管怎么说,清朝统治者的专横,达到了一定境界。因言获罪被流放到宁古塔、悲惨地度过余生的人,不在少数——所谓康乾盛世,不过是统治者的盛世,与民众没什么关系。
今天的宁古塔,是个宁静的小村子。村中有个院落,门前写着宁古塔展览,但不是正规的展览馆,仅仅是个农家院,我到的时候,门锁着,没能进去看。事实上,宁古塔将军的驻地有2个,前期在这儿,后期搬到35公里之外的宁安,那里是渤海国龙泉府的故址。
在各类“戏说”电视剧中,宁古塔不仅不悲哀,甚至有欢喜的成分。如果真的置身当时,从中原流放到宁古塔,凄惨、悲凉、绝望,恐怕是必然的。绝对独裁的基础是绝对的权利,既然有这样的权利,为所欲为,草菅人命,也就不奇怪了。从这个角度看,宁古塔所记录的,是清朝皇帝的耻辱。当乾隆洋洋得意地前往东北视察时,华盛顿正在向议会交出军权——打下江山,却不坐江山。
回到海林市区,我前往市区东部,拜谒杨子荣墓,参观杨子荣纪念馆。
1952年,退伍军人曲波,将自己在牡丹江一带剿匪的经历,写成小说《林海雪原》。1958年,上海京剧团将小说中的一段,改成京剧《智取威虎山》。到了文革时,又改为交响乐伴奏,在江青的扶植下,与《红灯记》、《沙家浜》、《杜鹃山》、《红色娘子军》、《白毛女》、《海港》、《奇袭白虎团》,并称8大革命样板戏。事实上,即使到了21世纪,曲波先生的作品,依旧被重视,比如,2014年的电影《智取威虎山》,2015年的连续剧《林海雪原》。
虽然很出名,但剧中的杨子荣究竟是谁,稀里糊涂。直到1969年,周恩来总理请外宾看戏,人家刨根问底,周总理下令调查。到了1973年,终于水落石出——杨子荣本名杨宗贵,山东牟平人。确认这一事实的,源自一张部队合影,曲波先生将其送往日本,把百余人中的杨子荣单独放大,得到这张珍贵的照片——杨子荣唯一的照片。
杨子荣12岁闯关东,在丹东、鞍山做了10多年的苦力,1943年回到山东,1945年在家乡参加八路军。不久,部队调往东北剿匪。杨子荣年龄大、阅历丰富的优势很快显现——围攻一座村庄时,土匪的工事坚固、火力很猛,解放军数次攻击都没能奏效,杨子荣单人潜入村中,居然把土匪说服了,400多人全都缴械投降。
凭着战功,入伍时仅为炊事员的杨子荣,升任侦察排长。整个1946年,杨子荣所在部队,一直在牡丹江剿匪,智取威虎山的故事,就发生在这个时期。后来的人们都对他化妆进入威虎山,生擒土匪座山雕津津乐道,可实际上,智取威虎山仅仅是一场小规模战斗——解放军这边,是杨子荣及5位战友;土匪那边,是座山雕及手下25个土匪。
智取威虎山后不久,杨子荣带队继续剿匪。有一天,他们摸到土匪住的棚子前,杨子荣踹开房门,喝令投降。土匪举枪对抗,杨子荣扣动扳机,遗憾的是,枪没能打响,可能是机械故障,也可能是冻住了,土匪的枪却响了,杨子荣中弹牺牲。战友们围过来,冲着棚子一通猛扫,里面的8个土匪,6死1伤,唯有朝杨子荣开枪的那个土匪跑了。这人叫孟同春,当地人,逃脱之后,回到村子,直到1969年,才向政府坦白了罪行,最后,1989年因病死去,死时正好80岁。
毫无疑问,对于孟同春的处理是从宽的。但我没弄明白,资料里说当时判处孟同春有期徒刑8年,究竟是建国后判的(毕竟做过土匪),还是1969年坦白这件事后判的。
刚才说到,杨子荣享誉全国,可人们并不知道他是谁。直到周总理下令,才在山东的胶东一带,开始寻找——杨子荣所在的部队,是从胶东调到牡丹江的,所以,杨子荣应该是胶东人。
终于,在牟平县找到了。杨子荣是个化名,据说是他当年闯关东时用的,真名叫杨宗贵。至于杨宗贵参军时,为何不用真名,我们已经无从知晓了,但因此带来的麻烦,确实不少。比如,新中国成立后,曾有一段时间,杨家被取消了军属待遇,直到1957年,杨宗贵的家人才收到了一张“失踪军人通知书”,恢复了军属待遇。
被确认为“失踪”后1年,在1958年,杨宗贵的家人又收到了“革命牺牲军人家属光荣纪念证”。
1973年,确认杨宗贵就是样板戏里的杨子荣之后,喜讯传到杨家,杨宗贵的母亲已经去世7年。
英雄的身世虽然很晚才确认,但并没有妨碍对英雄的纪念。杨子荣去世后,军方在海林市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日后,又改葬到市区东部的一座山上。
墓地内共有4座墓碑。杨子荣的墓在首位,其余3座,第1是孙大德,他是杨子荣的战友,《智取威虎山》出名后,作为亲历者,多次被邀请作报告,但因报告内容与革命样板戏不符,受到迫害,含冤去世。第2是马路天,他的籍贯与生辰均不知,与杨子荣同年同月牺牲,一同安葬。第3是同部队的战友高波,他负责押运火车时,遇土匪袭击牺牲。
4位烈士墓地的位置很棒,墓区大门前的街道,笔直地伸向市区,站在烈士陵园,可以将整个海林市区尽收眼底。
看到这儿,您可能会问,牡丹江怎么会有那么多土匪呢?事实上,当时许多地方都有土匪,张作霖不也当过土匪吗?抗战胜利后,民国政府将东北的土匪进行收编,并授予了军衔。据说,仅查明番号的土匪就有13万人。下面这张图,是当时牡丹江一带土匪所在地的示意。图中所标注的,都是拥有数千人的土匪团伙,像座山雕那样的小股土匪,没有出现在这张图中。
虽说是土匪,他们中的一些人,由于经历过抗战,战斗经验及武器装备,有时甚至超越正规军。尽管如此,从山东调来的剿匪部队,还是圆满地完成了任务,到了1946年年底,大股的土匪被基本扫清,为后来的解放战争,提供了坚实的后盾。
下图是其中的4名匪首,都是被活捉的。其中,谢文东和李华堂是集团军上将总司令,属下3个团3600人,张雨新个集团军参谋长,属下2个团2000多人。
看罢纪念馆,离开海林市区,沿着绥满公路往东北方向驶去,大概走了20公里,在一个叫三合村的地方,右转,进入三横干道。三是三合村,横是横道河子,这条路实际上是在绥满公路北侧的山里,兜了一圈,途经夹皮沟等地(下图红线为行车路线)。
刚一踏上三横干道,立刻感到了压力——这条路上全是冰雪,有些地方的积雪比较厚,行车颇为不易。
走了一会儿,路边出现一块石头,上面刻着“威虎山讲武堂”。
进去看,里面有些房屋,但不见人影,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地方。
回到三横干道,继续往前,几公里之后,经过一个村落,叫夹皮沟。看过《智取威虎山》的人,大概不会忘记剧中的夹皮沟。按剧情描述,夹皮沟是个挺热闹的小镇,还通火车。但眼前这个夹皮沟建筑很新,没看见铁轨,不像是历史上的原有村落,而是林场新建的居民点。
驶过夹皮沟没多久,出现一个路口,右转进去,是前往威虎厅的路。
这条路的宽度还不错,就是积雪较厚,且略有上坡,这是非常容易打滑的地形。不过,运气还不错,我顺利地走了过去。
越往里走,林子越密。曲波先生给自己的小说起名《林海雪原》,真是恰如其分、太形象了。
看介绍,杨子荣是在这里抓住的座山雕。“座山雕”真名叫张乐山,山东人,来到牡丹江后,15岁就当了土匪,被杨子荣逮住时,已经60多了。日本人在东北时,几次想抓他,都没成功,最后将其招安。至于杨子荣抓座山雕,没像《智取威虎山》那么复杂——杨子荣带着5个兵,化妆成土匪,与座山雕的手下联系上了,表示要入伙,于是来到座山雕住的地方,将其抓住。没费一枪一弹,也没有百鸡宴。
不过,在不同的回忆录里,杨子荣抓座山雕的过程,有不同的版本。性质一样,都比小说简单。也难怪,如果小说如实记录,精彩就没了。
回到公路上,沿着三横干道继续往北,接下来是个林场。
林场东侧几公里的地方,有个阳光村。1947年2月,杨子荣就是在这一带剿匪时牺牲的。
从林场往西北方向,10多公里之后,来到已经变成旅游景点的威虎山,也叫威虎山主景区。
这个景区看上去挺正规,环境不错。进入景区的地方,是山中的一片平地,很开阔,有许多农家院。眼下是冬季,游客稀少,估计到了夏季,会很热闹。
沿着一条山谷往里走,沟口有个猛禽的塑像,不知是不是暗指座山雕。
附近还有座解放军骑马的雕像,让我想起《智取威虎山》里,“打虎上山”那段精彩唱词: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其中的“汉”字,没点儿功夫的人,根本唱不出来,音调越来越高不说,弯儿还特多,一口气不上来,能把自己噎死。
越往深处走,路上的积雪越厚,其中很长的一段,处于山高林密的包围中。此时天气忽然阴沉下来,狂风大作,雪花四散。那阵势,与小说中的“打虎上山”极为相似。这样的天气肯定不是天天有,能让我遇到,体会一下书中的意境,也算收获。
话虽如此,当时的我其实很警惕,因为一路上坡,科鲁兹是前驱车,在冰雪路面爬坡,很容易打滑。我是单人单车,一旦爬坡失败,再起步相当困难,即便掉头返回也很难,搞不好还有滑进路旁沟渠的可能。所以,我只能尽量保持车速——在这种环境下,保持车速是唯一的解决方案。运气还不错,通过一番努力,驾车来到景区公路的最高点。
山顶处有一个窝棚,这种窝棚在林海雪原里很常见,估计座山雕当时住的窝棚也是如此。
窝棚里有2位景区管理人员,据他们介绍,这一带并无杨子荣的遗迹,主要是山野旅游,其中最好玩的是穿越——春夏秋三季,从这儿徒步去横道河子,里程不算多,景色怡人,是个很好的旅游项目。
离开威虎山主景区,驾车前往横道河子,那里是我此行的最后一站。事后回想,在这片山里,全天只遇到了4辆车,且都在前半程,威虎山主景区以后,一辆车也没遇到。
将横道河子定为最后一站,不仅是因为那里挨着国道和高速公路,同时因为有中东铁路的历史建筑。甲午战争我国失败,在最初签订的条约里,包括着割让台湾和辽东半岛,后来在俄国、德国、法国的干涉下,日本放弃辽东,俄国以功自居,趁机要求建铁路,这便是中东铁路。
俄国人刚把铁路线建好,日本人就来报仇了,由此爆发日俄战争。日本获胜后,俄国人把吉林以南让给日本,简称南满。列宁掌权后,表示要放弃沙皇时代的特权,但并没有真正执行,中东铁路仍然被苏联人把控(从列宁开始,俄国改名叫苏联了),中苏之间因此矛盾不断。张学良为了收回主权,在国内有人反对的情况下,与苏联开战,双方投入兵力20万,打了5个月,输了。中国版图上最上方的那个“小尖儿”——黑瞎子岛,从此被苏联霸占,一直拖到2008年,俄罗斯才把岛的西部归还,东部则彻底失去。
中东铁路以哈尔滨为中心,向西到满洲里,向东到绥芬河,向南到旅顺,形成一个“T”字型。旅顺离大连很近,它的火车站至今保存完好,非常值得去看,横道河子的火车站也保持着昔日的风格。
横道河子只是个小镇,但在当年,是这条铁路线上一个比较重要的车站,这里有规模较大的车辆段、机务段和工务段,当时住在这儿的俄国人因而比较多,历史建筑大部分完整地保存着。其中,下图中的教堂,据说是我国唯一的木质东正教教堂。
教堂位于小镇的最高处,站在教堂往下看,可以看到整个镇子,全是一栋栋的俄式住宅,最远处是火车站。
镇内,有将近200栋俄式建筑,排列的很整齐。这几年,为了开发旅游业,将其命名为俄罗斯风情街,还打造了一个画家村。
如果是春夏季三季,住在这儿,估计会很享受。何况,小镇与哈尔滨之间有火车,来往很容易。
小镇最西头,有座机车库,已经辟为旅游景点,值得一看。
机车库就是停放火车头的地方,每辆火车头单独有个库,扇形排列,一共15个库。
车库前,是个转盘,无论火车从哪个车库开出来,通过转盘的旋转,都能进入铁路线。
车库已经停止使用,但建筑保持的非常完好,还有一个火车头,停放在车库外做展示。
当年在中东铁路上奔跑的,是这种诞生于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蒸汽机车。我国使用蒸汽机车的历史比较长,进入21世纪,还有个别地方在用。
机车库前面的这栋建筑,是当时的调度室。无论这一带,还是哈尔滨,许多俄式建筑都用红砖垒砌,曲线造型丰富。北京的798里,也有这种风格的建筑。
看罢小镇,天色已暗,我驾车原路返回哈尔滨。途中遇降雪,只得放慢车速,原本4小时的路程,走了6个多小时。
通过这次旅行,让我重新领略到了轿车的价值。有人买车仅仅是为了日常代步,比如上下班和接送孩子,这种需求,轿车足矣。虽然轿车的空间不如SUV和MPV,但它的油耗更低,售价也相对便宜些。比如这辆科鲁兹,就是个性价比相当不错的家庭轿车,而此次冰雪之旅,证实它的性能,也没什么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