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在互联网当水军的日子，小五说，往事不可追也。

水军，这词，司空见惯，也被深恶痛绝。

不仅被人人喊打，路过的狗也得朝着这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五毛党”们吠上两口。

哦，说到狗，想到漫画家彼得·施泰纳的一则著名的漫画，漫画中有两只狗，一只坐在计算机前的一张椅子上，与坐在地板上的另一只狗说道：

“在互联网上，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

水军，这个词，最早出现在2005年，发展至今已经从早期的游兵散勇，进化到如今的“无人机”作业。各行各业都有各种规模和类型的水军盘踞，汽车行业也不例外。

最开始的水军，基本就是个“五毛党”。顾名思义，兼职水军在互联网上每执行一条水军任务，所获得的报酬大多为五毛钱，所以被称之为“五毛党”。

由于任务完成只需要经过接受任务、论坛发帖、任务审核及结算，简单的三个步骤，所以“五毛党”就成为汽车水军中最常见的一股力量。

在传统燃油车时代，五毛党的主要任务，就两个。夸自家车“皮实耐造”，骂对手“小毛病多”，执行每天的灌水指标，节奏能力能让你万人拥戴，也能让你万人唾弃。

“吵来吵去”的舆论打法，以前多出现德系和日系车的竞争中。在德日大战中，当过水军的小五（化名），对“五毛党”的称呼，有点不满意，“别说那么难听，什么五毛党，水军的，都是为了吃饭，叫评论员好一点。”

评论员是干什么的？谁给钱，就喷谁的对家。

“那时候，就聚集在专门的群里，只等人来发布相关任务，接到命令便倾巢而出展开无差别攻击。”小五说，那时候是学生，比较穷，也没有那么多手机，如果手机多的话，一天甚至可以收入几百元。

“按条收费，根据赞的多少，价格也有高低。”小五说，以前最常做的生意，就是德系和日系之间的争吵，“那时候流量最大的基本属于这两个派系。”

一旦哪边出现了刹车门，断轴门这样的技术安全事件，小五说那他们就要忙得都吃不上饭，除了线上发帖开喷之外，还要积极组织线下维权活动。

“车主不去维权，那我们雇佣一些人装成车主维权，弄四五辆车，去几十个人，拉个横幅，事情就闹起来了。”

除了一天的表演费用之外，中午还管一顿盒饭。“比去横店当个群演，一天赚的钱还多，不过线下干活的时候不多。”对了，小五说那时候还有办事员帮，“印一些传单，为了维权嘛。”

不过，那时候的水军，草台班子化严重，产业化特征不明显，今天在汽车行业当水军，明天就去电影行业当水军。

“谁给钱，就跟着谁吃饭。”

后来，时代来了一个翻天覆地的大变化。互联网时代来了，社交平台多了，水军的发展就如蝗虫过境一样，不仅阵地多了，还变得有组织有规模了，已经不是简单地建账号发信息，而是变成了一个攻防有序、组织严密、产品多样、收费公开的巨大产业机器。

“大部分的车企，请网络水军就跟家常便饭一样。”小五说。水军们文案、洗稿、控评样样精通，针对不同的价位也都有相应的做法。

“以前对水军的要求不高，不会写也没关系，会喷就行。现在有些还要求会写长评。”小五觉得，进入互联网时代和新能源时代，他这种以前的老水军，虽然经验多，但技术战力跟不上时代了。

此前，一家名叫“水军十万”的专业水军网站主页上公然叫嚣着“世界万变，唯我不变。十万水军，供您调遣”的标语。水军从这个时候开始，由守转攻，变成了一些企业的常规部队。

现在的水军，大概分为三种。

攻击抹黑其他车企的水军账号，大多水平不高，擅长抹黑，营造祸水东引。评论区带节奏的账号，无脑吹，无脑黑，小五以前经常干的事。什么“4秒破百，油耗2L、公路坦克、混动世界第一、特斯拉算个屁”是他们挂在嘴边的段子。

还有一种，是会写长评，洗白用的。要求文笔流畅，用词犀利，“这一类，要求文化高一点，还要擅长在家国情怀上做文章。”

不会写？

也没太多关系。

各种AI来帮助。水军头子会先安排写手撰写三到四篇相关文案作为母稿，再把母稿喂给 AI 软件，进行一些“话术生成系统”，只要输入一些关键词，什么竞品车型的槽点，什么体验感受等等，AI自动抓取文案中的关键信息进行洗稿，就能给出一些你想要的文章。

AI水军的效率实在高效，一个AI账号的工作量顶100个真人，还能24小时无休。

“只要把关键词掌握熟练，业务能力就有了。”小五说，他在新能源兴起后，也去干了两年“新时代的水军”，主要挖掘的都是一些客户投诉、汽车自燃等等事件。

“这些都是题材”，新车刚上市，隔天就有一波“知情人士”爆料续航虚标，虽然不一定有实锤，但舆论得打出去。有名有姓的车企高管，也都是攻击的对象。

“公司的人挺多，接近百人左右吧。”小五说，当时是一个小组负责一个品牌的几款车型，每个小组都负责不同的品牌，“国内的新能源品牌叫得出名的基本都有，国外的品牌，特斯拉，大众也都有。”

这些品牌都是被攻击的重点。“三分真七分演，水军的任务，就是抓个螺丝松动都能渲染成‘底盘解体预兆’”。

“反串，也是我们的基本任务。”

今年8月6日，网上就被曝光了一个专门抹黑理想汽车的水军兼职群，里面明码标价，拍理想汽车的不规范行为视频一条8元，去车主笔记下刷恶意评论1.5元，带图评论2元。理想高管看到后，在社交媒体上调侃说：“能不能拉我进群，我有2台理想，我能一天发一千条。”

蔚来李斌曾表示，每个月黑蔚来的水军的钱3000万元-5000万元肯定有，但是谁花的钱，他真不知道，因为隔离得都很好，搞不清楚。李斌说，“水军运作复杂，背后有庞大的产业链，进攻和防守往往出自同一拨人之手，类似于电信诈骗。”

“这样的任务，很常见。不只针对理想，还有其他品牌。”

忙的时候，小五说要加班到凌晨。他们也有淡季和旺季之分，旺季，就是新能源车型上市前后的一个月，“这个时候加班是常有的事。”

有时候，小五也会接到车企自己的单子，“有些一看就是自己花钱营造舆论的。”比如，找水军故意抨击“定价过高”之类的，然后再遵从“市场”和“用户心声”，要不在正式上市的时候来个低于预售的上市价，要不就营造“听用户劝”的标签。

这种营销，不伤人伤己，也无可厚非。毕竟，能够对付水军的办法，就是动用更多的水军、

适当的公关可以维护品牌形象，但是过分的褒奖和贬低手段，就应该进行打击。

在2023年，中国汽车工业协会就联合一汽、长安、比亚迪、吉利、理想、蔚来等14家车企，发起了抵制水军的联合倡议。

但是，想靠一份倡议就解决水军问题，难度很大行。面对恶意抹黑、造谣、损害车企形象的黑水军，很多车企都设置了举报中心，而且给出的最高奖励也是越来越高。一些车企也开始更积极地借助公安机关和法律手段，打击恶意造谣的水军。

“法务部见”，开始成为一句常用词。

此前， 小米SU7(参数|询价)撞上极氪007的视频里，有个博主一口咬定小米SU7出现了电瓶没电、车门打不开，甚至紧急呼叫功能也失灵的情况。小米法务部出动了，因为证据链完备，博主后来发了个6分钟的道歉视频。

类似法务部见的事情，开始增多，小五觉得到了“金盆洗手”的时候了。是良心发现吗？他说，“当久了水军，有时候分不清善与恶的边界，也会在违法边缘踩来踩去，但是流量越高越赚钱的时候，人是很盲目的。”

他选择不继续干水军，也并非完全的良心发现，也是因为现在机器水军变多了，AI替代了很多，“没必要再冒险了，现在打击得越来越严，不如找点正事干。”

今年9月，工业和信息化部等六部门联合印发《关于开展汽车行业网络乱象专项整治行动的通知》，决定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为期3个月的汽车行业网络乱象专项整治行动。本次专项整治行动将集中整治非法牟利、夸大和虚假宣传、恶意诋毁攻击等网络乱象。

看到这个整治通知的时候，小五还有点庆幸自己不干这一行当了。

12月17日，“烟台公安”微信公众号发布消息，近日，烟台公安历时四个月，打掉一个炒作新能源汽车负面信息的团伙，一举抓获12人、查扣资金百万元、关停账号8000余个。

烟台公安办案人员对平台上3000余条负面文章逐一甄别后，发现这些账号有着明显的特征：注册时间极短，大多小于30天，IP 地址分散在全国各地，试图以此来混淆视听，日均发布 15 篇以上的低质内容。

经进一步侦查，烟台公安发现团伙利用技术工具抓取“小米”“华为”“理想”等关键词，而且为了让内容看起来更加真实可信，还运用 NLP 算法，对生成的内容进行进一步的伪装，批量生产低质、雷同的“网络垃圾”，目的仅仅是为了赚取平台流量带来的收益。

“这种就是很常见的，一个时间段内只收某一家的，可能这个月是收B钱黑A，下个月可能就是收A钱黑B。”不过，被抓的这些，仍然是水军兵团的“冰山一角”。打击水军，仍然任道而重远。

直到这，小五说，他才开始真正反思“以前到底干的叫什么事？”

“丢人”。

过去在互联网当水军的日子，小五说，往事不可追也。